白鹭（长诗）

作品简要说明：本诗全长205行，系专为这次环保诗歌节而作。从狭义上讲，白鹭是我们现实生活中人所熟悉的白鹭。而从广义上出发，白鹭只是本诗的一个意象和指代。本诗意图通过对白鹭的描述对现实环境污染问题的管窥，呼唤起更多的人们关注我们的环境、地球、生物和心灵。

《白鹭》

老兵

（一）

深秋，白鹭披上丰满的羽毛

飞向更远的南方

那是我不曾到过的地方：

有蔚蓝的天空、葱绿的山林

有温暖的阳光、丰沛的雨水和

纯净的爱情

这是夜晚，我站在一群白鹭曾觅食过的沙滩

寒风瑟瑟，吹过山峦和城市

仿佛，我又听见孩子一样的私语

在月光沉淀过的河流

白鹭振翅的声音，在水面和内心

久久回旋

（二）

当人们热衷于谈论天气、股票、回暖的经济和工业……

我的笔尖已伸向一只远离我的白鹭

以及她生活过的丛林、荒野、河床

在这个寒冷的日子

我只想和一只白鹭说说话

我身后这片曾停留过白鹭身影的树林

工业的利器正将它们夷为平地

推土机、挖掘机，钢筋、水泥，满地的建筑垃圾

我看见印刷厂的污水正源源不断地注入

逐日死寂的河流

（三）

说起一只白鹭，势必说到她的洁白

轻巧的身影、脆亮的鸣叫

她身体里隐藏的对山林与河流的依恋

她眼睛里纯美的爱情和对生活的热爱

这些，也是我的依恋与热爱

（四）

我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

来形容白鹭展翅时的样子

我想说的是，在那个白鹭飞走的秋天

我的笔骤然间喑哑

当它茫然地指向在天空

那纷纷泻落的废气、酸雨、沙尘、紫外线

仿佛一群失去家园的白鹭，发出悲凄、绝望的鸣叫

仿佛，我心中涌起的、连绵不绝的呜咽

（五）

“远远地，我看见白鹭在山尖尖飞翔

洁白的身影在天空中划下道道优美弧线

她们身下，是密集的厂房、烟囱、轰鸣的机器

是散发着腥臭和异味的河流、黑水沟……”

十年前，诗人郑小琼曾和我讲起她在虎门看到过的情景

后来，我又数度辗转于长安、厚街、万江

我多次亲眼目睹了她曾经的描述

“老兵，那绝不只是白鹭的悲哀……”

她为此嘱咐我写点什么

十年过去了

我却一直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六）

我所说的白鹭，也是你所见过的白鹭

却并非你我的童年，并非少年时明净的天空

那是神灵也无力回天的过往岁月

我所说的白鹭，无忧无虑地栖息在南方

广袤田野、山林、河流、湖泊……

那时的大地是山青水绿的大地

那时的你我，还是简单、澄彻的你我

 而现在，一只白鹭站在我青年时期的末端

向我们发出了哀号……

（七）

我所见到的白鹭，她是白鹭

也不是白鹭

当她站在水中，就站成时间的倒影

当她飞向苍穹，就成为天空无限延伸的意象

而当她们飞离你的视线，那清雅、飘逸、安静

那一行行藏匿于翅羽下的、透明的水滴

那么轻易的，就击中你的心脏

让你情不自禁地喊出：白鹭、白鹭……

（八）

我搜集所有的词语

每一个词语都隐藏着一只消失的白鹭

不只是白鹭。不只是污浊肆意侵吞的天空、大地

我们的眼睛，我们的灵魂

今天，我生活着的地方

人们更热衷于谈论钱币的汇率，生产、出口、扩张

这是如火如荼的工业时代

这是人情日冷，钢筋水泥构筑的城池

（九）

一只白鹭从遥远的地平线起飞了

这一天，她只需要少量的鱼虾、水以及阳光

它生活的地方或许贫瘠

杂草丛生，偏僻荒凉

她不需要谁去注意、拍摄、观摩

从来，她只是安安静静的生活：

栖息、飞翔、恋爱、繁衍、死去

偶尔地，在村庄和河流上空

一只离群的白鹭投给我们阴影

和低鸣。却也是微不足道的

甚至，那阴影和低鸣写满的是山水的明净

与天籁般的自然

而现在，我看见远去的鹭群

她们翩翩飞过头顶，即便是清亮的歌唱

也会让我感到阵阵莫名的疼痛

和揪心

（十）

像一夜之间蒸发了

这些年来，我看到更多的只是

麻木的我、麻木的人群

那冷漠的眼神、坚硬的心器

这些年来，远离故乡的我渐渐融入了城市

融入写字楼、商城、电子大厦、夜总会、酒吧……

 灯红酒绿的夜晚

行尸走肉的白天

是的，我们其实和一只白鹭无亲无故

当它从某个山林一头撞进工业区的边缘

在荒芜的山头寄居、爱恋、繁衍

又在某一天失去赖以生存的草地、河滩和家园

当她向我发出凄厉的鸣叫

当她在暗夜中倒成苍白的尸骨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这与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一只行将远离的白鹭

拷问的却是我们逐日丧失的道德和良心

（十一）

“一行白鹭上青天”

远古的诗歌，是否也看到今天我们头顶的空间

那时常被烟尘和废气遮盖的、曾经象征自由与梦想的天堂

仿佛被拧断的翅膀

天空的疼痛必将成为整个人类的疼痛

还有河流、山冈，以及被工业的双手无情蹂躏的土地

（十二）

黄昏，一群天真的孩子

正摹仿鸟的飞翔

张开双臂，他们欢笑着扑向前方

仿佛，真的就在飞翔了

多好啊！孩子们的动作无疑是笨拙的

但何尝不是最美的飞翔与想象？

他们，总让我想起一群稚鹭练飞时的样子

他们，也让我想起人类原始时期的单纯、朴素

和对天空的仰望与敬畏

（十三）

或许，所有的言辞都只是错觉和假象

或许，所有词语中的白鹭，也都是虚幻和飘渺的

如同不能对高清数码相机和DV心存幻想

当我们试图在镜头中捕捉白鹭最曼妙的身影

在赞美的诗歌中描绘白鹭清亮的鸣啼

现实的白鹭早已飞离我们的视线

只有纯净的水、阳光和蓝天

才是真实的，才是白鹭需要的物质与精神食粮

如同现在，我们需要的是冷静和思考

（十四）

今天，我已经记不起与白鹭最初的相遇

她只是偶然地才被我想起

如同想起一段遥远的爱情

白鹭是洁白的，遥远的爱情是青涩的

仿如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

一对漫步于黄昏田埂的白鹭

我和她们，她们和即将来临的月光、晚风

正构成我少年时期的风景

构成一个即将迈向中年的男人的怀念和悲伤

（十五）

与一只白鹭的偶遇和对话是必要的

在我孤独的时候，我期待一只白鹭

从树梢走下来

事实上我们不需要说出什么

她在岸边寻觅食物，舒展羽毛，散步，休憩

我在词语的农田里铸造诗歌的稻谷和王冠

我们相遇又分别

她在水一方，像个冷傲的公主

而我，是我词语里忧伤的王子

她一再闯入我的梦中

她，就是那只白鹭

（十六）

很多时候，我感觉自己就是一只白鹭

一次不经意的幻象，我已完成飞翔和对白云的拥抱

当我从遥远乡下飞往城市

我对城市的渴望如同对天空的向往

当我对城市的环境熟悉、融洽的时候

白鹭已经飞到了远方

当我对丑陋和污浊熟视无睹的时候

我知道，我已经玷污了白鹭

（十七）

没有谁能够摹仿一只白鹭

正如没有谁能够复制一只白鹭

她是独一无二的

如同我们自己

当我们复制出诗歌和画卷里的白鹭

下一步需要复制的就是我们自己

（十八）

时间水一样流逝

转眼我已从少年走向青年、青年的尾声

转眼，我已走遍了南方的大、小城市

我对美好事物的记忆逐年模糊

比如爱情，比如河流、天空、草木

是什么改变了我们？是什么让我们内心的天空

时常遭遇海啸、风暴、沙尘和污染？

白鹭不会明白，更不懂得揣摩和猜测

她只知道，在属于她们的领地

重复着自由的飞翔和栖息

她惯于沉默，并省略所有的悲伤和泪水

她将继续与人类为伍，并继续不发出

可悲的祈求和祷告

（十九）

时间不会结束，正如真理

白鹭也不会从我们的灵魂消失

正如自由和飞翔

我们需要梦想，正如我们需要

水、粮食、马匹、山林、草原……

一只白鹭的绝望是细微的

十只白鹭的绝望是可悲的

一百、一千只白鹭的绝望，隐藏的是一个时代

时代沉重的内伤

（二十）

我知道回忆和一味地怀念是徒劳的

我知道白鹭也从未奢求过什么

她不过是重复觅食、起飞和栖居

因此，她的世界里没有金融风暴，没有经济危机

也没有工厂、烟囱、排污管、下水道

她轻轻张开翅膀，在南方的田野和树林之上

她借助风和自身的力量

完成一次最简单的飞翔

我知道自己写下的这些被称为诗歌的文字

最终也是徒劳的

我只是想告诫自己，不要忘记白鹭

不要忘记那远去的森林、河流

那曾经的美好与纯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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